他著一身雅緻的白,是從前我不從見他穿過的,仍然一頭燦黃黃的長髮,我說:「最近好嗎?都在忙些什麼?」他笑而不語,神秘地拉著我的手,帶我走過一條長長的迴廊,走進一個房間。
房間不大,四面純白,落地窗外大海的顏色詭譎,天氣陰霾,清楚地看到波濤洶湧朝我們站著的方向捲來。裡面除了機器還是機器,指示燈高高低低、明明滅滅地閃著,有些是我從沒見過的,我好奇地想摸摸看,他伸手示意,要我站在房間的正中央。然後,他關了燈,慎重地按下一個鍵,比窗外波濤洶湧的管弦樂緩緩襲來。弦樂由緩而急地前導,法國號承著弦樂張滿的翅膀,高高低低載浮載沈,定音鼓擂動著熱情,每一個音符都擊中心底,一直澎湃而真摯的樂章,彷彿碰觸到了生命的真相、宇宙的秘密‧‧‧
德弗乍克?莫札特?Queens?‧‧‧,我知道都不是,那是他的新曲子,我眼睛發亮,又驚又喜,轉頭看他,他得意地雙手抱胸,點點頭,像極了那時在錄「吻我吧!娜娜」 CD 時的神情,我和他四目相對,無言,時間彷彿靜止,只有音樂流盪在那個純白的小房間‧‧‧,和我的夢‧‧‧
1998 年 4 月 12 日,小寶離開後的五個月整。
夢裡的旋律依然,那張自信、開心、滿足而神秘的笑容仍不時地在我腦海裡出現,那樣的笑容,在「淡水小鎮」的第二幕,他飾演的陳少威,對心上人艾茉莉傾吐完心中情意後曾有過;演完「完全幸福手冊」後,在慶功宴裡塞了一張「卡拉OK‧台北‧我」時我也曾看到;為了演出十五分鐘的無名老僧,得花上兩個小時化妝戴頭套,當妝完成時看他橪鬚對鏡自覽時,以及「吻我吧!娜娜」工作初期,他完成了大部分的音樂,將 DEMO 帶交給我的時候,也是這樣的笑容。
那是演出前的兩個月,傍晚時分,他來到劇場,交給我一捲帶子,「都寫完了!」他輕鬆地說,其實我很驚訝,驚訝於那時他手上還有一大落其他的案子,卻仍然如期完成他的「不可能的任務」。排完戲回到家中,從午夜十二點到第二天中午,整整十二個小時我聽著他為這齣戲量身打造的曲子,音樂重複地放著,腦中的角色、故事也一次又一次搬演。
接下來三個月的排練和演出過程中,有許多值得記憶的時光,其中當然不缺每次小寶來看排練時,瘋狂而誇張的笑聲。最難忘的就是首演台北場結束後,大夥在一家 Pub 裡,鬧哄哄地慶祝,小寶和我在一個角落,我告訴他:「真的很不容易,三十一歲就能完成一個音樂劇,而且這麼盛大完整地被搬演,你一定很得意,對吧!?」,他大笑一回,聳聳肩,告訴我:「下回我們再搞一個!」就這麼直接、簡單、和自信。
這真是一齣讓人開心的戲,第三次搬演了,演員、設計和我卻依然興味盎然。這一次設計會議,在劇場隔壁二樓的小咖啡店裡,我和三米苦思這次的舞台風格,想到了各種型式,都有可能,但都不足以支撐全劇的精神。一陣沈默之後,我突然發出一陣「小寶式」的狂笑,因為腦中突然出現一個荒謬而滑稽的畫面——潘大龍唇上貼著一撮小鬍子,跪在塌塌米上,身邊是一個倔傲不肯入境隨俗,昂然叉手而立的郝麗娜,兩個人唱著「琴瑟和鳴」。從這個畫面引發了新版的視覺風格——冷硬高聳的牆面,全劇用對稱性的的線條加上浮世繪式的風格,刻意地凸顯娜娜在劇中受到的威權主義式的禁錮,用一堵可以翻轉的屋頂,打上強烈的光源,以取代前一版顫巍巍的巨大鳥籠。成了,就是這樣,三米接受這個想法繼續設計上的細節,我打了個電話給 Koji ,請他將「刺蝟碰上仙人掌」重新編寫成濃烈演歌味道的曲風,這對他來講輕而易舉,第二天在排練場開始修改舞蹈。第一次整排時,看到這段戲,所有人笑得在地上打滾,笑聲中彷彿我們的老朋友又回來看我們了。
很享受這次的排練過程, Yuri 的舞蹈已經夠精采了,仍還是一絲不苟地要求每一個細節; Koji 改寫了部分音樂的配器並重新編寫了全部的合聲;負責音響工程的阿會和靜婉,在結婚前一天仍在辦公室和我們核對器材進駐排練場及演出的細節;演員們經過這幾次歌舞劇的洗禮,練就一身唱唸做打的本事,我卻永不知足地一點一滴想再發掘每個人更多的特質;排練場中笑聲不斷,但我知道,每一個參加第三版「吻我吧娜娜」的演工作人員,在輕鬆的外表下,都隱藏著把這齣戲做得更好的決心和毅力,畢竟這齣戲留著無數掌聲和笑容的印記,當您看到謝幕時演員們將衣服、手套用力地拋向空中時,我深信在座的您,也會帶著笑容離開現場。
第三版的「吻我吧娜娜」,獻給小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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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Dec 12 Tue 2006 00:39
笑容 — 梁志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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